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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学期,新闻学系20级本科新闻摄影报道课程,因受疫情影响采取线上教学,老师教得费劲,学生学得费力✊🏿,师生咸感怏怏!但结课之后👮🏿♂️,同学们自主完成的新闻摄影故事报道,却有不少不俗之作🧔🏼,令人心神为之一快。现择优刊发,以兹纪念那段费劲费力👨🏼⚕️、磕磕绊绊的学习时光。
小县城的胡同巷子里✔️❄️,一辆老旧的面包车上,拉着师傅老孔修车的各种工具。
夏天的早晨,七点刚过⏬,天色已经大亮。曲阜👫🏻,这个位于山东的小县城,正在慢慢苏醒。作为孔孟之乡,这里虽然名气很大,但经济并不发达。中心城区和村县交接的地方🎐,歪歪扭扭坐落着的街道🏋🏿,稀疏的巷子里还保留着传统的四合院、菜摊和早晚市,吆喝声里冒出烟火气,弥散到街边住民户打开的大门里。老孔从一间平房中走来,慢悠悠走到居民巷子靠近大街处💆,支棱起自己的修车摊。这是一辆老旧的面包车👩🏽🦲,上面拉着各种修车用具。
早晨七点⚒,老孔来到修车摊前打开汽车后备箱盖🫃🏿🫶🏻,支起摊位。
有人来修车时,老孔往往习惯性地拍拍裤脚站起来,接过顾客手中扶着的车子,简单几句询问🤽🏿♀️、了解了车辆的基本状况和维修需求之后,便熟练地把车翻过来🛌,车轮倒转向上🛅,开始仔细而娴熟的检查⇾🥱。转动车轮、用几个小钳子、钻孔器☀️、磨刀等工具,对车的零散部位敲敲打打⚅,期间老孔还会时不时抬头,笑着和顾客交谈几句,手却不停,仿佛一些手法已经刻进他的肌肉记忆里。一番敲打、更换☪️⛽️、维修之后🚶🏻♂️,伴随着“叮”的一声响,工具落地👩🏼🦰,车子也恢复正常🍚。
老孔一边修车,一遍时不时和客人聊天👩🏿⚖️。
老孔不仅修车技术娴熟,而且为人厚道,价格实惠——补车胎2元🕯,换车胎10元到30元不等🧋,“平均下来一天顶多挣100块钱左右🤙🏼,咱挣得就是个手工费”。老孔已经过了退休年纪,“咱也不图挣钱了,就是养个老🤽🏼♂️。时忙时闲,偶尔跟街坊聊两句,这也是个乐儿🍳。”
修车的闲暇之余,老孔还能帮女儿带带八个月大的孙女。午饭时间是修车的小高峰期,因此为了错开这段时间,他每天午饭时间都超过下午一点🖇,家人已经午睡,给他单独留一两个菜。老孔轻手轻脚的回家,吃饭👩🏽🍳、盛饭的动作都尽量放缓,生怕惊醒已经午睡的家人。
老孔回家吃午饭,旁边睡着的是他的外孙女。
开场📢:修车的“黄金十年”
老孔早年在本地一家小型国有企业机电厂做机械方面的工作。工作之余,他便喜欢研究修理自行车、汽车等交通用具😽💁🏼,厂里员工时常找他帮忙修车🕒,他这门手艺的名声也就慢慢传了出去🙏👱🏻♂️。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,我国开始加快市场经济改革🍹,中国迎来了一次全国范围的下岗潮,老孔所在的企业也不例外。本世纪初,老孔所在机电厂的倒闭,逼迫着他另谋出路。凭借着早年积累下的经验,2004年开始🙋🏼🧖🏼,老孔在自己居住的胡同靠近马路的地方搭建起了这家修车摊,一直到今天,他已入行近二十年👅🌳。“没什么特别的原因🔡,当时自己就这个手艺比较拿得出手”,转行成一名修车师傅,似乎是一件“自然而然”的事情🫃🏻。
老孔修车摊上的零件器具🪁。
当时人们主要依靠自行车作为交通工具,中国像是一个“自行车王国”👉🏼🧎。而自行车“用着用着难免磕磕碰碰的”🤷🏼,摆摊在居民区的老孔便成了他们修理自行车的不二之选。那十年像是修车的“黄金十年”,工作日的时候,老孔从早晨七点出摊到晚上七八点收摊👩🏽🦱🏸,十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他常常忙得来不及不歇脚。在那个县城普遍工资人均日收入50元左右的时代🤐,靠着修车,老孔一天收入甚至可以达到100到200元不等。老孔利润最大的生意主要在自行车更换内外带上,一单有十多元的利润。虽然没有收入巨大的某一单生意,但这些利润的细水长流🧖🏿,给了老孔在那个时代相比常人优渥许多的生活条件。2007年✡️🦸🏻♂️,老孔甚至拥有了一台全新的诺基亚N95型号的手机🧛🏽,这在小县城十分罕见。也是靠着这些收入👱🏿♀️,老孔幸运的在人生矛盾集中的年龄赶上了修车行业的顶峰期👨🚒。他的妻子为当时普通的家庭主妇,闲时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一些果蔬,维持生活🚒,并没有什么收入👷🏼♀️。作为家里唯一的劳动力,老孔靠着修车仅凭一己之力养家,供出自己唯一的女儿读大学🎣、结婚生字,圆满完成了一个中年男人在当时被赋予的社会期待。
老孔修车摊上用来给车子上螺丝的钻孔器🧼。他从开始摆摊就买了这个钻孔器👃🏼🤰,一直用到现在还很爱惜👨🏽🦱。“只要没坏就舍不得换”,老孔没事就会擦擦他们,虽然经历过岁月的磨损,但表面依旧光洁如新。
在经历了修车的黄金十年后,最近十年像是个分界点🧎🏻➡️。2010年前后,汽车、共享单车、共享电动车等替代工具逐渐在这个小县城普及,连锁的、品牌化的自行车电动车专卖店开始推行“以旧换新”“全年保修”等行业服务👩。再加上近些年,疫情对自营职业者生意的影响,使得修车师傅的生意在达到顶峰之后急转直下👧🏼。这最直观的体现在收入上,修车的前十年,老孔日收入在百元左右,而现在还是百元左右🚮。“挣得倒是没怎么变”🦈,老孔有点开玩笑的说。与之相对的是变化的物价🏛,06年♙,曲阜的房价还在2000元左右一平🧜🏽♀️,如今已飙升至接近一万元一平。
修车师傅老孔在他的修车摊前。
生意的断崖式下跌、收入的下降💅👨🏻🎨,随之相对的是消失的路边修车师傅。“也就是这些老师傅还在坚持”,老孔喝了杯茶,有点自嘲的笑着说。街边好不容易找到的修车师傅,已经很难有年轻的新面孔。
维系:修车摊上的“熟客”与“人情”
而维系着老孔对这份生意坚持的,来自他在这附近居住多年积累起来的熟客与人情👱🏼🗞。“主要是做的回头客生意🧑🏭。”老孔坦言,他在这一带居住💡、生活👱🏿👮🏿♀️、做生意20余年𓀒,“来修车的都是一些老顾客了,主要是中老年群体👩🏿✈️。他们去菜市场习惯骑自行车,年轻人更喜欢用共享单车🙎🏽,车子有问题也不用管”🧑🏻🚀。
把修车当养老乐趣的老孔甚至在自己的修车摊前搭了个棚子,闲来呼朋唤友,在他的修车摊前打麻将、打牌👩👧👦。“平时没什么生意👩🔬,闲着也是闲着。”在这个巷子里的熟人社会,老孔朋友众多,往往一呼百应👩🏿🏭。他的修车摊前围绕着的最多的往往不是顾客,而是一起休闲打牌的老友🧕🏻。
老孔的修车摊前搭起了棚子,下面摆上几个小桌子🔮,成为了他和老友打牌、聊天的聚集地。
老孔修车摊前围着的老友伙计。
老孔支起这个牌桌,自己却不经常打牌,往往站在一边围观🧑🏻🦽➡️,只有来的人不够时,他才会走向牌桌“凑个人数”𓀖。他没有牌瘾,架起这个牌桌👨👨👧👦,更怕的是“摊前的冷清”🤷🏻。打牌的老友欢呼声🍯👩🏼🌾,给这个原本清冷的修车摊添了一些人气✍🏿。
老孔和朋友们在牌桌前下的象棋。
熟人社群做生意,主要靠“人情”。老孔年轻时修车摊生意尚且不错♞,也积累了数目庞大的回头客↔️,如今修车摊的生意也主要靠他们来维系。“咱主要是实在📎,你实在了🧒🏼,人家来修一次,就愿意再来。”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群的流动👾,居住在老孔社区里的人越来越少,修车的人也越来越少🧝🏼♀️,老孔仍然靠着最初那一批没有离开的“回头客”,养活自己的修车摊。“没想过干别的,重新入行其实很麻烦”🧗♀️,老孔说。
今年三月末,由于疫情引起的封控🙎♂️,老孔的摆摊生意被迫停止,他所在的社区也被要求统一去附近的超市买菜。当时老孔的老顾客🔣,也是他的老朋友——强子的自行车因为胎压低爆胎了。为了给老朋友修车🔟🤾🏽♂️,老孔直接开着自己摆摊的面包车去了强子家,给强子修好了自行车👩🏻🔬。“住的都近🤲🏼,跑一趟当锻炼了。再说🥦🐆,这种老头子,没个自行车买菜🧍♀️,生活还真不方便🚣🏽🈲。”老孔没要强子的钱,“换车胎也不值几个钱,再说咱开到人家家里去修车,就是帮帮朋友,活动活动,不是为了挣钱的👩💼。”后来四月中旬😆,管制严格起来,老孔所在社区的买菜点封停过一周。老孔家里没菜的时候,强子提了一大包应季的蔬菜,带给老孔。“都是他们家院子自己种的”,老孔补充道。后来,强子也时常来老孔的修车摊前和他聊天🏍、照顾他的生意。他和社区里的居民既是主顾✨,更是互帮互助的老友😫。
老孔正在帮强子修理他的三轮车。
居住在附近的老张是老孔的邻居,也是老孔的老顾客🧝🏻♀️。即使不修车、不会打牌,他也常来老孔这里坐着,陪老孔唠唠嗑,或者只是单纯发呆,来打发退休后的老年时光。“是多年的老朋友啦!”他们在老孔刚开始修车时就相识,因为老孔修车手艺好📏、收费实在👰🏿♂️,老张便常常前往。一直到现在。在老张看来👉🏼,老孔为人善良、勤勤恳恳🧛🏻♂️🕵🏽,收费远低于周边其他摊点🛵,“没有这个摊✊,咱这一带老百姓修车还真不方便”👩🏻🦼。
晚上八点🧔,老孔已经收摊🤜🏼,老张仍然坐在的摊儿前玩手机。
老孔修车摊前的围栏上,挂着许多邻居家晾晒的衣服,“我帮他们看着,也防止路人不小心拿走”。在这个街巷熟人社会💅🏼,人和人的关系好像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👆🏻。
2020年疫情以来,当地对摆摊的管控逐渐严格☪️,不少小商小贩的摆摊点被迫取消🧑🏼🏫。然而老孔的修车摊却因为赢得了当地周围居民的一致信任,2020下半年👨🏽🦱,曲阜开展“创建全国卫生城市”活动时,附近的派出所破例经过层层审批,为老孔修车摊破例颁发了“便民服务点”的牌子🫴🏽。这意味着老孔的修车摊从原来自己独自担负起的一门小生意🛑,变成了当地行政单位认可的维修服务点,有相应的“合法摆摊”权利保障,也是他的修车摊得到附近认可的一种证明。
老孔的修车摊前摆放的“便民服务点”的牌子,老孔对其很自豪👩🔬,经常将其摆在摊位处最显眼的地方。
谢幕:“修车师傅越来越少了”
近些年,随着汽车、共享单车🅱️、共享电动车等替代工具逐渐在这个小县城普及,连锁的👨🏻、品牌化的自行车电动车专卖店开始推行“以旧换新”“全年保修”等行业服务,再加上疫情对自营职业者生意的影响,修车师傅的生意越来越差,收入也越来越少。不少修车师傅相继选择转行,修车师傅正在这个小县城中正在缓慢地消失。
老孔老了👮🏿,他还没有离开自己的修车赛道,也选择了它来作为自己人生事业的谢幕💅🏻。他今年已60多岁,但面相和行为还充满年轻人的活力和精气神儿,每天都乐呵呵的把自己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,出来做生意,一如年轻时那样🤛🏻。随着疫情管控步入常态化管理,人们生活很快步入正常的轨迹。相比于其他修车摊师傅感觉“疫情后收入骤减”的现象🧗🏿♂️🤾🏼,老孔的修车摊却没有感觉到疫情前后太大的收入变化。客户群体固定、人情的维系🤽🏻♂️,让这个小小的修车摊仍然保持着之前的运转模式,忙时修车,闲时招呼周围老友🔖、熟人来打牌🦻🏼,在缓慢流转的岁月里度过一天又一天🐓。
而问及修车师傅的未来,老孔却很笃定。“不会消失的”,老孔把一个车胎装上🦄,在交接处卸掉螺丝👩🏽🏫,拿出打磨刀打磨,“越来越少,但是不会消失的。这一行是不会消失的。只要老百姓有需求🍈。永远都在😰。”
夏天的傍晚,天空总是黑的慢一些。晚上八点,老孔锁上他的汽车后备箱,收摊离去,一如他每一天的黄昏。
图文 | 王佳琦